《红楼梦》有很多有意思的时代人情是如今没有的。现代人读书却需要一些理解上的认真，避免走马观花。本文讲一个极小的细节，说来也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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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回）平儿答应着才迎出去，贾琏已找至这间房内来。至门前，忽见鸳鸯坐在炕上，便煞住脚，笑道：“鸳鸯姐姐，今儿贵脚踏贱地。”鸳鸯只坐着，笑道：“来请爷奶奶的安，偏又不在家的不在家，睡觉的睡觉。”贾琏笑道：“姐姐一年到头辛苦服侍老太太，我还没看你去，那里还敢劳动来看我们。正是巧地很，我才要找姐姐去。因为穿着这袍子热，先来换了夹袍子再过去找姐姐，不想天可怜，省我走这一趟，姐姐先在这里等我了。”一面说，一面在椅上坐下。

鸳鸯趁贾琏不在家，从司棋那出来后就去探看王熙凤。注意她是知道贾琏不在家才去，要与当日贾赦讨她做妾的事关联。

贾赦讨鸳鸯做妾，鸳鸯抵死不从，与贾赦、邢夫人彻底决裂。

贾琏王熙凤是贾赦邢夫人的儿子儿媳妇，鸳鸯和他们交往就要注意分寸。

尤其贾赦曾言说鸳鸯有可能看上贾琏，更让鸳鸯避嫌。

贾赦讨鸳鸯本质并非好色，主要源于王熙凤生日因鲍二家的之事与贾琏大打出手，展现出悍妒本色。

贾赦讨鸳鸯，是借邢夫人言听计从教育儿媳妇不要妒忌，更借鸳鸯提醒贾母，孙媳妇妒忌影响孙子子嗣问题要不要管。

正是基于王熙凤妒忌，鸳鸯平时也注了意，赶在贾琏不在家时来他们家里，避免不必要的猜忌。不想贾琏还是一头撞了回来。

贾琏一见鸳鸯在家里坐在炕上，到了门口马上煞住脚，则是大家子的规矩。

贾琏此人本性不坏却比较好色。当日见尤二姐时的样子，轻佻表现更清楚。

但生于大家，该有的礼仪他做得非常足。鸳鸯是祖母身边的大丫头，要非常的客气，并不以尤二姐那种“女人”视之，而是家里长辈身边人去尊敬。

贾琏的话也非常得体，说鸳鸯“今儿贵脚踏贱地”是说怎么有空来我家串门了。恭维鸳鸯“贵”，自己“贱”，态度拿得非常低。

尤其贾琏这边张口闭口叫“姐姐”，更是有意思。

要知道贾琏此时就算没有三十，也是二十大几岁，年纪绝对比鸳鸯大不少。他又不像贾宝玉比鸳鸯、袭人、晴雯等年纪小，叫姐姐是正常。

为什么贾琏也赶着鸳鸯叫姐姐，鸳鸯还一副理所应当，并不客气的样子呢？这也与贾家规矩有关。

贾琏叫鸳鸯“姐姐”这个事，算不得什么话题，但在如今却比较少见，就多说一两句。

“姐姐”并不是按照排行大小来论，只是对鸳鸯身份的尊称。

鸳鸯是贾母的大丫头，是最为依靠少不了的人。也是代替贾赦、贾政、贾琏、贾宝玉这些子孙尽孝贾母的人。

别说贾琏、贾宝玉，就是贾赦、贾政他们按说也要对鸳鸯客气一二分。

邢夫人当日对鸳鸯说话也是客客气气。而贾赦讨要鸳鸯，贾母那般生气，就源于儿子对自己的不尊重。

贾琏管鸳鸯叫“姐姐”，是肯定鸳鸯的身份，也因为他们年纪相当，贾琏如今还没有独立门户。

如果年纪再大一些比如贾珍已经是宁国府的男主人，贾氏的族长，就不能再称鸳鸯为姐姐。可以直呼其名。

当日贾宝玉过生日，林之孝家的夜里巡查，曾就对大丫头的“称呼”教训过贾宝玉。“这些时我听见二爷嘴里都换了字眼，赶着这几位大姑娘们竟叫起名字来。虽然在这屋里，到底是老太太、太太的人，还该嘴里尊重些才是。若一时半刻偶然叫一声使得，若只管叫起来，怕以后兄弟侄儿照样，便惹人笑话，说这家子的人眼里没有长辈。”

林之孝家的教训贾宝玉要对大丫头们“尊重些”，就是贾琏管鸳鸯叫姐姐的原因。

“姐姐”在古代或者在方言之中也不是按年纪排行，单纯是尊称或者敬称。比如天津话如今还管各个年龄层的女子都叫“姐姐”，就是尊称和客气。

鸳鸯伺候贾母要自降两辈，与贾琏、贾宝玉他们平辈。她见了贾琏、贾宝玉也不怎么客气。嘴里叫一声“爷”，该坐就坐，并不讲究什么礼仪。与王熙凤也是说话随便，张口就来，远比袭人、晴雯更放肆，也是“奴大”的体现。

鸳鸯见了贾琏回来，也并没有站起来行礼问好。严格来说是不符合主仆身份的。但鸳鸯仗着贾母，也有这样的资格。恭敬不恭敬全在她的心思。

贾家经过几代人的发展，规矩、礼仪都已成体系。主子尊重有功的奴才固然不错，但也养成了奴才们的骄横和跋扈。

像焦大、赖嬷嬷、林之孝家的、吴新登家的、王善保家的这些人也越来越不把少主子放在眼里。明里都是“爷”“姑娘”，心中却没有任何尊敬。

鸳鸯此时还算客气，真要有一天见到下一代的主子们，她也照样会倚老卖老，形成循环。最终主子不是主子，奴才不是奴才。就好像贾蔷还要管赖大叫“赖爷爷”一样，是富贵人家传家的大弊病。

以上观点根据《红楼梦》80回前故事线索整理、推论。

文｜君笺雅侃红楼 插图｜清代画家孙温《绘全本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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