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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球看点!刘汉斌:南湾植物

发稿时间:2022-09-07 21:06:58 来源: 腾讯网

刘汉斌,80后,宁夏西吉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见于《人民文学》《青年文学》《散文》《北京文学》等,入选《散文选刊》《散文海外版》《读者》《语文报》等。获2012年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第二十四届“东丽杯”孙犁散文奖等。《草木和恩典》入选“21世纪文学丛书”2014年卷。


(资料图片)

南湾植物

荨麻

老院子不住人,草反了。门庭外一滩草,门庭里还是一滩草。进院门要从草丛里钻进去再钻出来。一簇荨麻藏在大青蒿的背后,我没看见,伸手去抚摸青蒿,指尖碰上了荨麻,那种感觉像是遭遇了电击,尖利的疼痛感迅速钻进人的心脏。低头才见荨麻,阔枝大叶,毫无表情地立在那里。荨麻寻幽而生,周身密布的螫毛,这是天生的敌意,本能地拒绝着一切要靠近它的事物。常在杂草丛生的野地里出入,冷不丁会遭到荨麻的攻击,只有被荨麻咬过了,才会记住它的存在。荨麻留在身体上的感觉是尖利的,无论是疼痛还是刺痒,似乎是一枚尖利的针,带着穿刺神经的线,将人的过往和现在通过瞬间的记忆串联在一起。

此前,我也被荨麻咬过,只是隔的时间久了,就淡忘了。疼痛过后是麻酥酥的痒,似有蠹虫在不住地咬我的手,多少年不曾有过这样的感受了,擎着手看风团在皮肤上隐现,原发于皮肤上的疼痛、刺挠之感,将我断了多年的记忆瞬间续接起来了。

有一年,土豆丰收了,原来的地窖盛不下,贩子出的价低卖不成,高垒山尖地堆在场地里,厚厚的霜每天夜里都要落一场,白天的北风一场接一场地吹,裸露在外的土豆皮被风吹绿了,煮熟了麻得连猪吃了都忍不住在墙上蹭嘴。再挖一口地窖显然是不可能了。迫不得已,我才去查看老三留下的地窖。

老三搬走之后,老院子和地窖都空下来了,他走的时候把场上的草垛转进了老屋子里,塞得满满当当,门上挂着锁。先前贮藏过洋芋的地窖却一直空着,窖门洞开,白天装着光亮,夜间又将夜色装进去,寻食的老鼠经不住窖底几颗干瘪土豆的诱惑,跳下去,结果活活饿死在窖底了,也干瘪着粘在窖地上了。我着急查看土豆窖里的情况,忽略了窖门外的一簇荨麻,它似乎被我的轻视激怒了,伸出带着毒针的叶片就朝我的脖子咬了美美一口。人在遭到突然袭击时,本能的反击就是抄起铁锹将它铲倒。荨麻应声而倒,却依然于我脖子上火烧火燎的疼痛无济于事。

老三的地窖是我帮他挖的,我熟悉地窖周边的环境,正是我过于熟悉了,才遭到了荨麻的突袭。这片土地在老三挖地窖之前,村里所有因不明原由死去的家畜家禽全都埋在这里,一度时间,这片土地寸草不生,我怀疑埋进土里的动物尸体一定有问题,即便腐烂了也是有毒的,土壤中了毒,也就抑制了植物的萌发和生长。自从老三搬走后,地里的草渐渐地冒出来,越长越盛,成了荒草滩。

老三吃过荨麻叶,他向我描述其味时,因过于细致,令我忍不住也口舌生津。再看他全副武装、小心翼翼地去采摘荨麻叶的样子,我决定,不吃也罢。荨麻叶子上的刺毛,叶子中的蚁酸就是为了保全自己,我们理应心存敬畏。

遭遇荨麻的袭击后,毒素在我的体内发生了急剧的反应,浑身的刺挠感令我怒气难消,我尽力压制自己的怒气,蹲下身在草地里仔细思量,埋在这里的鸡鸭鹅或驴猪羊,生前大都性情温驯,即使从土里替换出一种植物来,也是如蒿草、冰草、灰条一般,不应该像荨麻这般生来带着敌意,这一簇荨麻应该是前些年被我埋进土里的老灰狗替换出来的,依然不改见人龇牙咧嘴的秉性。我惧怕那只大灰狗,它也是趁我不注意咬过我,它埋进土里不见了,而牙印却落在了我的手腕上,伴随我越长越大,每逢阴雨天,那伤口依然会隐隐作疼,狗和荨麻在我的生命里都落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以至于我写下荨麻这个词的时候,我的浑身就忍不住有一种麻酥酥的痒。

老三的脚也有毒,他在这片土地上不住地走,土豆下窖、出窖,他来来回回不停地走,草在土里听到他的脚步就悄悄地待在土里,他就把这些草全都死死地压在了土里。我倒有些羡慕他了,被生活降得几乎走投无路的老三,竟能把一滩草降住了。

我只是在土豆偶获丰收的年月里借用过老三的地窖,那口地窖也时常是空闲的,地窖在空闲时,荨麻长在窖门外似乎合情合理,它的生长对我构不成任何威胁,我也没有理由去搅扰它的成长。此后,窖口外的其它植物依然丰茂,而荨麻被我断了根之后,再没长起来。我像埋掉那只老灰狗一样砍倒了那一簇荨麻,这两件事都曾在我心里产生过瞬时的快意。

当我再次离开村庄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了洞开的窖门,它张大了嘴,似乎对我说着什么。

青蒿

青蒿不负时光,因而出众。

初春,青蒿的幼芽混生于杂草的幼芽之中,立于坡地。所有的草芽都是在春天追赶着太阳不断长高的孩子,它们收纳了同样的阳光,却长成了自己的模样。草芽在春日的生长,就是矢志不移地将这面黄土裸露的坡地染绿。到了秋天,鸡冠草依然匍匐在地,提起来一串,放下去一堆,摇摇晃晃趴在自己的根上用不断伸长的茎蔓丈量坡地。蒲荷、车前草举着憨敦敦的叶子仰天打开,是一朵朵盛开的绿色花儿,花枝自草心里伸出来,它们是一群手捧着花儿孤芳自赏的花朵;冰草和芨芨草都抽薹了,纤细的茎秆上旗叶托着果穗在风中飘摇不定;唯有青蒿从众草中突兀出来,将草长成了树的模样,健硕的枝条上挂满细碎的籽实,享受着众草的仰视。成熟后的籽实也经不住秋风不住地吹,先于落叶,扑簌簌落下的种子,是不断长高的青蒿在一年中对根的最后的回望。

坡底是南湾湖,湖水清澈、明净,像满含深情的眸子,被我称为村庄的眼睛。坡上的青蒿经年倒映在湖水里,湖水看着它在坡地里生根发芽并长高,青蒿越往高长,影子就越往湖水深处钻,沐浴着阳光雨露的青蒿,常被南来北往的浮尘所遮蔽,灰头土脸的青蒿一旦遇到了雨水,浑身就会散发出湖水的光芒。每一年,坡地里的大量泥土都会被山洪冲入南湾湖,青蒿根深叶茂,洪水奈何不了它,但是它的种子细碎,被泥土挟裹着,让山洪带走了。山洪让湖水变得浑浊不堪,山洪注入南湾湖,并没有使湖水多起来,反倒是让淤泥把湖底填平了,盛不住水。遇到干旱时,南湾湖的水就只剩下低洼处的一坨,浅处的湖底裸露,渐渐干涸。这些被水浸泡惯了的土,见到太阳就龟裂,裂开一地浅浅的口子,每一张口都在烈日下不住地喊疼。

高高的防护堤,是南湾湖底里掏挖出来的淤土堆积成的。防护堤落成后的第二年开春,青蒿密密匝匝地从土里钻出来,将表层的土全部顶翻了。堤上的土掩不住青蒿种子强劲的芽势,也抵挡不了青蒿浓烈的香味。青蒿在破土时,幼芽经地皮的摩擦,散发出浓浓的香味,在空气中一再稀释,依然是浓烈的蒿草味。青蒿的奇异气味颇具争议,有人说是香味,有人说是臭味,因人而异。在地里劳作,总也绕不过堤坝或者山坡,农忙时节,总是低着头赶路,只有闻到青蒿浓烈的气味,才会举目看它们一眼,它们自顾自地长高,我也是带着它们的气味去地里劳作或者回到家里。青蒿的气味在空气中四处散布,或许在我经过它们时,呼吸间它就治愈了我身体潜藏的某种疾病,只是我并没有察觉而已。在地里劳作,偶被草叶划破手指,青蒿就隔着田埂把叶子递过来,伸手到我的手里,采摘下的叶子在指间挼搓一番,敷于伤口按压片刻便能止血,这是我在乡间识得青蒿以来得到的最大便利。乡间的牛羊或者骡马,大都吃过青蒿,但从不多食,由此可见青蒿的口感并不爽口。山野里适于牲畜吃的草种类太多,它们习惯了挑三拣四。野草旺盛时,它们身体健壮,不能说这都是青蒿的功劳,山野里十草九药,各有所长,生命间庞杂的联系和对应。我无法从中找到必然的关联,只是每次赶着牲口从草地上路过,青蒿浓烈的气味也会让它们打个响鼻或者咳嗽几声,似乎也是自言自语,太臭了,或者太香了,我听不懂,问了也白问,不问也罢。牲畜对草木的认知我不得而知,它们长着那么大的一张嘴,只用在吃喝上,从不用嘴表达它们的感受,青蒿的味道和药用价值,在牲畜那里,是一个谜。

盛夏时节,青蒿也开花,开着黄米一样的花,像是把黄米粒煮开了花挂在枝蔓上。黄米粒煮开了花不落花粉,青蒿的花粉量却大得惊人,小小的头状花序,里面全是花粉,轻轻一抖,能落下厚厚一层浅黄色的粉。我尚没有发现青蒿花粉的用处,小小的蜜蜂却乐此不彼地在花枝上飞来飞去,拖着两只沉重的后腿,笨拙地落在花枝上,将柔软的花枝压弯。我羡慕蜜蜂那复合型口器,既能咀嚼花粉,又能吮吸花蜜,青蒿的花,被蜜蜂咬一口,籽实就饱满了。我嘴拙手笨,也就无法从青蒿那精巧的花朵中获取我有用的东西,只好悻悻离开。

湖水封冻后,天干物燥,高挑的青蒿干枯了,低矮的草也已萧败。荒野之地,不知经谁之手燃起一把火,火舌舔过大地,草木化为灰烬,灰烬覆盖了土地,也为土地涂上了一抹黑色,来年的青蒿和杂草从灰烬里获得重生。它们在湖水里洗一把脸,该上山的爬上了山坡,留在堤坝上的,替堤坝经管着一湖水。

艾草

艾叶治过我的病,我视艾草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味药。母亲说,我出生以后的“四六风”,让我缩做一团,无法张嘴接受母亲的喂养。随后又是久久不退的黄疸,皮肤黄得像裱纸,身体单薄得像个纸人儿,肠胃不和,肚子经常胀气,身体原本瘦弱,挺着个圆鼓鼓的肚子,就像是在麻杆上绑了个圆球,不成人样。与人见面,冷不丁会被人敲一下肚子,听起来像在敲鼓。母亲就不厌其烦地为我艾灸,她一心想通过一支支燃烧的艾柱,将她对我的爱源源不断地输入我的身体,把藏匿在我身体里的病邪全都赶出去。于是,母爱就成了治愈我身上疾病的一剂良药。

母亲为了我才刻意走近艾草。于是在母亲的一心牵引之下,让艾草走进了我的生命。在我的生命语境里,“爱”与“艾”同音同义,难分彼此。小时候每次生了病,我就仰着头问母亲,什么药能治我的病。她的回答一定是艾。她不说艾叶,也不说艾草,只说艾。“艾”是我和母亲对待繁杂的病患时最简单可行的方式。

成长中的滋味,是萦绕鼻端的一抹淡淡的艾香。母亲对艾草的钟爱近乎痴迷,自我记事起就一直枕着母亲缝制的艾叶枕,并未觉出艾叶枕对我的身体有多大的影响,而母亲用这样一具别致的枕头,只是让艾草的味道如影随形,她把艾草的味道当成了我的护身符,闻不到艾草的味道她的心里就不踏实。我就像是从药罐子里钻出来的一样,人们都说,我的身上总有一股中草药的味道。我就借机炫耀,那是艾的味道。每次把“艾”的字音故意加重,使声音变调。

我陪着母亲采摘过艾叶,端午前后的艾叶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候,从山上把艾叶采回来,在粮房的空地上阴干,收拢之后,是一团团蓬松的青叶,被母亲掬在手中,香味从母亲的指缝里溢出来,在空气中弥散,屋里的空气能香上一整年。

粮房里有一面墙是专门留给母亲的,墙面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布袋,像挂了一墙的白色的葫芦。每一只葫芦里都装着药草,究竟是哪只葫芦里装着哪种药,只有母亲知道。很多时候,那些葫芦只是静静地挂在那里,成了墙面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母亲不识字,记性却格外好,这些东西挂在墙上无论多久,母亲一伸手就能从中取出想要的东西来。

被母亲收集起来的车前子,蒲公英,艾叶,透骨草,秦艽,茴香,莱菔子,青蒿,玉米须,茵陈等等,全都产自山野,都算不上奇珍异草,很多时候,这些植物混居一起,是山野里自生自灭的杂草。母亲勤快,总能在每一种植物最好的时候收集到。然后把陈旧了的从布袋里取出来,把新的又装进去。有些东西总也用不着,它们只是被母亲收集起来。一年中,让这些布袋静静地挂在墙上,全都落满了灰尘,母亲会显得格外高兴。她在日子里不断地采撷的艾叶和一些植物的茎叶、果实,心里却一点也不想用到它们。若是左邻右舍有人非要找某一种东西配药,恰巧墙上的布袋里有,她从不吝惜。母亲并不懂医术,她只是从赤脚医生或者有经验的长者那里粗略知道山野里哪种植物可以入药治病,她就花工费时地从山野里采集来,挂在粮房里。

艾草丰茂时,阳光如禅。艾草长过了作为医草之用的最佳时节,也是它长到了生命的最后时节,低处的草被艾草遮蔽着,同时它也被高处的草遮掩,却不影响它开花结果,艾草会在秋风中落下许多草籽,用生命的另一种形态安伏于土地之上。母亲只从艾草漫长的一生中,采撷了一掬带露的艾叶,把对我的全部疼惜和怜爱放进艾叶里阴干、捣碎、揉合,挂在日子里,在我需要的时候,她会全部递给我。

茼蒿

寒衣节,我在去祭祀的途中路过一片菜地,与一簇盛开的植物相遇,其茎叶翠绿,花儿黄嫩,在周遭一片灰白的空间里,鲜亮而突兀。顿时心生欢喜,便凑近仔细打量,原来是一簇被人遗忘在菜园子角落里的小叶茼蒿,正顶着凛冽的寒风开满黄花。翠绿的叶面上积着薄霜,在阴冷的风中摇曳着,每一朵花儿都是暖的,似乎散发着热气。繁密的黄花儿在茼蒿的枝头隆起一面花的盾,替茼蒿抵御着北方十月的寒冷。

菜地依然保持着秋收后的模样,零星散落着各种蔬菜被人采收后留下的残枝败叶,大都已经干枯,像疤瘌一样黏连在土垄上,是一派凌乱的景象。田埂上的冰草已经生气全无,灰白的草叶上泛着淡淡的青色。高高矮矮的树木都已褪尽了叶片,伸展着光秃秃的枝丫,在冷风中瑟瑟抖动,感觉冷风倒灌进了树桩,皴裂的树皮呲着嘴在喊冷,我不由得裹紧了衣服。

每一次遇见,都是缘分。

我略知一些植物的习性,教科书上对小叶茼蒿的描述:“不耐高温,耐寒性极强。”究竟茼蒿的耐寒性有多强,今时算是领教了,在瑟瑟冷风中盛开的小黄花就是对它耐寒性的最好佐证。

茼蒿自古以来都是以食材而进入大众视野,相传,忽必烈对茼蒿喜爱有加,却仅仅是限于对茼蒿食味品质的赞赏。我们将茼蒿常以食材种植而过早地采收了,因此遮蔽了我们对小叶茼蒿全部生命历程的认知。茼蒿在很多人心中就是一道美味佳肴,茼蒿是菊科植物中的一种,它的别名中菊花菜、蒿菜、茼蒿菜与人们的餐桌紧密相连,茼蒿也知秋,却依然在寒冬中怒放。源于此,当有人在热气腾腾的餐桌上望着青翠的茼蒿垂涎时,我正在清冷的园子里欣赏茼蒿的惊艳。

曾被人从园子里采摘了的,生命与故事一同填入人的味蕾,五味难辨。只有把繁花开进了寒冬的那一簇茼蒿,延续着生命,也顺承着我对茼蒿的认知。

小叶茼蒿顽强的生命力,基本符合它是外来入侵物种的特性。有史书记载,茼蒿自中南半岛入侵我国,因其幼苗味道鲜美,而被广泛种植。我不知道茼蒿在何时被何人种植在了南湾的这片土地上,自我记事以来,茼蒿就是每一家人菜园子都有的菜蔬。茼蒿的种子撒进土里,就不用再劳烦人每年去再种了,它自会顺应人的心思长在土地上。茼蒿是土地私藏的物种,只要它在幼苗时不被人们采食,它就很快会霸占这片土地,茼蒿极具野性的秉性,会让菜农或果农心生恐惧,而对它本身而言,这正是种性最优质的一面。

不是所有茼蒿都具有小叶茼蒿这般极强的耐寒性,也唯有将小叶茼蒿和大叶茼蒿种植在一起做过比较,才能给人以启示。大叶茼蒿和小叶茼蒿都属于菊科,因为它的叶片过于肥大,生命力就显得单薄。于是,类比之后便可释然。

我无意去深究南湾土地上哪一种植物是外来入侵植物,也无意去关注菜园子里哪一种植物可以生生不息。只是在万物萧瑟的北方冬日,偶见茼蒿不畏严寒,给人以力量的同时,也给人以美好的祈愿。

北方的冬天已然至深,而体感的冬天还未达到极寒,因此,小叶茼蒿在冬季盛开,兴许是个例,然而,仅是这个个例,就给了人诸多遐想和期许。忍不住伸手摘下一朵花儿,把它祭献给亡故的亲人,借一朵花的名义,捎去思念和祝福,极好。

香薷

香薷是普通杂草,它是土地自种自收的植物,春萌,夏长,秋赢,冬藏,不经意间,土地就为它安排好了一切。

香薷遍布全世界。世界上其它地方的香薷我没有见过。我只见过南湾的香薷,大都生长在春小麦后还未来得及深耕的土地上,是夏日的土地上又一茬茂盛的庄稼,绿油油的枝叶,紫色的花穗,花穗迎风而弯,小小的蜜蜂贴在花穗上,劳作或者避风。

香薷的香味在自然状态下不算浓烈,却也特别。若是受到挤压或者撕裂,就有浓烈的香味袭来。只要沾染过香薷,就带着它的香味,久久不会散去。

我知道它的味道持久,香草说她不喜欢香薷的味道,我就尽量离它远一些,但我克制不住对它那幽蓝的花儿的热衷。那一滩的花儿开着,绵软的花香在空气里荡着,令人心旷神怡。为什么香草偏偏不喜欢它们呢?这是我在少年时期烦恼的根源。

香薷虽香,但在一滩一滩的草地里,驴或者牛羊至多也是吃上一两口,然后像人吃到了辣椒一样,迎风张大嘴,让风使劲吹。香薷太辣,吃几口解解馋可以,填饱肚子还得吃一些口感顺爽的草。在香薷的盛花期,它的味道到处都是,父母亲麦收回来后,身上全是香薷的味道,驴子晚归时,蹄子上、嘴巴上也沾满了香薷的味道,我的衣服和头发上也是香薷的味道,这个时候,山野里的香薷就成了气候,它的香味无处不在,连夜风送来的也是香薷的味道,夜里起风,如果风中有香薷的味道,风一定自南湾来,是南风;如果没有香薷的味道,风自北面来,是北风。

我称香薷是南湾的薰衣草,吃草的毛驴打个响鼻,拿它疏于修剪而变得修长的后蹄子尥我一下,它这是替一些见过世面的人耻笑我的酸腐和狭隘。我才不管,香薷开花的时候,我就觉得它根本不差于受人追捧的薰衣草。拔一撮盛花期的香薷放在衣柜里,衣服也能沾上它的香味,香而不浓,那是真香。

每一朵香薷的花儿,都接纳过蜜蜂和彩蝶。熊蜂也不会错过香薷的花期,熊蜂笨拙,大而化之,根本不在意香薷的感受,只管自己在花间横冲直闯。蜜蜂轻盈,细腻,采蜜像绣花,我没有时间去看蜜蜂如何采蜜,但极其喜欢蜂蜜。我对蜂蜜有一种由衷的热爱,喜欢蜂蜜的甘甜,却本能地拒绝着任何形式的糖。蜂蜜的那种甜是糖果所达不到的,糖果太甜,甜而生腻,蜂蜜的甜带着晨露和花儿的清香。香薷的花蜜口感极美,有草的绵柔,又有花的芬芳,吃一口香薷花蜜,简直就是把整个南湾留在口腔里不断回味。

我移栽了一些香薷,把它们栽进脱了底的旧脸盆子里,我要照着我的喜好将它们娇惯一下,看能不能把它惯坏了。怕它干死,看着土皮干了就浇水,结果把根沤烂了,叶片没几天就全部落了,枝干也枯死了。香薷的野性十足,你不能惯,你看它在那么干旱的环境下竟然能萌枝开花,还能结果,我报以优待,却一棵也没活下来。

香薷的香,属于大野,独不属于我,它可以大大方方地给予你花香,但你掠不走它,香薷的香粘在了你的身上依然是香薷的香。赠人玫瑰是高雅,赠人香薷并不显得落俗,赠与者和被赠者从香薷那里得到了香的熏染。七月,稠密的香薷遮掩着土地皴裂的伤,绿头苍蝇从花间呼啸而过,它的绿,遮不住身上的肮脏,香薷的香味和晨间的露水无法阻止它奔向腐烂和肮脏。香薷羞涩,轻易不表露对一个闯入者的不悦,它们依然怒放,像迎接每一个采蜜的蜂蝶那样将花儿盛开。七月的香薷花海深邃,我不止一次从蓝色的花海中扶犁耕过,把一半的香翻埋进土里,另一半的香依附在我的身上,被我带到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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