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前茶

入夏后，附近果园里的黄桃正在一日日地成熟起来，肉眼可见青绿的外皮上，透出小灯笼一般黄艳的颜色，而桃子上被覆的那一层小绒毛，也从扎手变得柔软，高艳与丈夫葛令森在果园里尝试采摘桃子，用随身携带的小刨子将黄桃皮削掉，尝一片桃肉，桃香已经浓了，但还是脆口的，高艳笑道：正是采摘的好时候，做黄桃罐头，可不能等黄桃熟到软糯多汁，“做事情，要及时，做黄桃罐头，也是一样”。

安徽砀山县葛集镇一个农家院落里，短发、大眼睛的高艳买来成车的黄桃，夫妻俩和两个女儿、女婿，小外孙，再加上亲戚、邻居十几口人，从小皮卡上往下抬桃子。山泉水已经接到院子的水泥池子里，又大又匀整的桃子，一筐筐在流水中清洗，漂浮的桃毛让忙碌的女人们，胳膊都有点泛红过敏。

【资料图】

做黄桃罐头很复杂，要把有瑕疵和虫眼的桃子都挑出来，再三洗净完好的、品相一流的桃子，削皮、去核、切块，每只大黄桃切成4到5块，然后，桃肉都泡进淡盐水，去涩。高艳将罐头瓶连同盖子洗干净，用隔水蒸上5分钟杀菌消毒。将大盆黄桃与水和冰糖一起熬煮，熬煮结束，趁热装瓶，拧紧罐头盖子，放在蒸屉中再蒸几分钟。将罐头取出，倒过来冷却，忽听“哒”的一声响，金属盖子中间凹下去，依照热胀冷缩的原理，罐头已达到抽真空的效果。

赤日炎炎，高艳和丈夫蹲守在灶台边，承担烧火蒸罐头的繁重任务。一千多个罐头，全家人要夜以继日忙上七八天，灶头上堆得比人还高的柴火都用完了。高艳流汗流得体重都下降好几斤。

高艳的黄桃罐头一年不落地做，今年已经是第14年了，在当地，从镇长到左邻右舍，谁都知道这位母亲的大名，她被亲昵地称为“黄桃罐头妈妈”，她每年做的一千多瓶黄桃罐头，会装箱，成车快递到山东聊城，那是她的唯一的儿子葛宇航为救战友牺牲的地方，高艳一直觉得，黄桃罐头是“回家，去看我的无数个儿子了”。

2005年12月，高艳将唯一的儿子葛宇航送去当兵，儿子写信回来，说消防战士生活与训练很艰苦，全天24小时待命，遇到严重灾情常常顾不上吃饭。“火场十分憋闷，一场火救下来，除了牙白，其他地方都熏得漆黑。盒饭冷了，馒头都被风吹干起皮，这时就好想念妈妈做的黄桃罐头，又凉又润喉。”

葛集镇有很多果园，可按地头价将黄桃买回，自己做罐头。一开始，高艳甚至将家里的酱菜瓶子都消过毒，二次利用，做上罐头。她与丈夫一起带着几大箱自己做的黄桃罐头，坐上火车去看望儿子。

到了地方，看儿子一边大方地给战友分享罐头，一边说着“我爸妈做的黄桃罐头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高艳打心眼里觉得送儿当兵，是送对了。她也承诺，既然这些远离父母的年轻小伙这么爱吃罐头，“以后，我每年都做给他们吃”。

葛宇航在部队刻苦训练，冲锋在抢险救援一线，很快便升任聊城市公安消防支队莘县武阳中队战斗班班长。2010年4月7日上午，山东聊城市阳谷某企业车间发生重大火灾事故。葛宇航第一个冲进火海。正在鏖战之时，被烈焰灼烧的车间顶部突然坍塌。在千钧一发之际，葛宇航猛地撞开身后的战友，救了别人，自己却被重重压在了坠落的天花板下，年轻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22岁。

葛宇航牺牲后，为了宽慰高艳夫妻俩，部队的指导员隔三岔五打来电话，叮嘱她：“想宇航的时候，就来部队看看。”“宇航的战友们担心你们、想念你们，很多孩子当兵多年没回过家，吃了你家的罐头，已经在心里把你当成了妈妈。”

高艳答应了，2010年秋天，夫妻俩决定恢复自家做黄桃罐头的传统。是的，在海洋般辽阔的思念与忧伤之上，儿子吃黄桃罐头时满足的笑脸，就像是一轮明月撒下的粼粼光路，从远方一直奔涌到眼前。

高艳深信，只要黄桃还在一年年成熟，这思念就像洋流一样永无止息，而忙起来、操劳起来，可能就是走出悲伤、获得宽慰的路径。高艳请来十几位亲戚、邻居做了几百瓶罐头，又带着当地产的砀山梨，去看望葛宇航的战友们。

没想到，葛宇航的床铺还在，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床头贴着他的照片……部队挑选最优秀的战士组成“宇航班”，班上只有副班长，班长的位置永远属于葛宇航。高艳百感交集地与年轻的消防员们拥抱，递给他们罐头，她意识到，只要对消防战士的关爱与疼惜依旧，宇航就没有离去。

做罐头来表达对儿子的深爱与想念，对儿子战友的挂念与叮嘱，这行动是何其淳朴，何其单纯，而唯其朴素，唯其饱含着一位妈妈的汗水，这金黄灿烂的黄桃罐头，这甜蜜的桃汁，才拥有了不可替代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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