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感情线问题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l 初遇

首先是关于Lucy和David的初遇到相爱的过程是不是真的突兀的问题。我的观点是恰恰相反，虽然动画推进的节奏很快，但Lucy和David的感情进展真不是什么一见钟情为了媚宅硬塞的工业糖精，而是有相当完整的感情发展脉络，而且很多细节和人物情感表现需要二刷回头看才能品出来。

很多人都分析过了，Lucy是突然降临在David生命里的白月光，至少给了已经跌到谷底没有了出路的David一个继续活下去的动力和道路，不过这里也是个叙事的陷阱在这里，就是观众因为第一集的剧情和David比较容易共情代入，所以习惯于从David的视角去看。然而这里要是代入Lucy的视角呢？Lucy因为童年经历一直需要隐姓埋名东躲西藏，最后辗转来到夜之城，一路遇到过多少艰辛觊觎甚至背叛只能全凭想象，所以她必须竖起自己的刺，有着一种高冷疏离神秘成熟的外壳才能够在人人为己互相利用坑害像喝水一样的这座城市里保护自己。然而突然遇到的David是什么样的呢？完全就是个社会经验为0毫无心机纯白如纸的刚从学校里走出来的少年，是完全不用戒备提防的一个对象，夜之城街头绝对的珍稀动物。而Lucy的善良又让她不会太去利用这份纯良。有人说Lucy在David面前袒露自己的真正梦想是因为“对死人说话”这是完全没搞懂Lucy的设定。别说她这个水平的黑客想杀个毫无戒心的毛头小子下手机会多得是，单讲David过度使用斯安威斯坦晕倒的时候直接叫Maine过来扯下义体尸体扔垃圾堆就行了，这种事在夜之城太多了。

而恰恰相反的是Lucy还“节外生枝”地叫了救护车（而且应该是准备掏钱的。现在美国叫救护车都要掏钱，别说在赛博朋克世界线了），要知道这时候在Lucy看来David就是个翘课从学校跑出来找刺激的荒坂学院阔少爷。所以Lucy非但不是杀人不眨眼的蛇蝎美人，而且是非常排斥杀人的。这点在后面几集的剧情里也能印证，Lucy使用分子线攻击敌人的第一目标都是胳膊，她从来没想着下杀手，而全剧唯二的两次掏枪都是为了David。现在一方面David根本不用去费心提防，而Lucy出于善良的本性又不想害他，这里其实就提供了一种微妙的单箭头安全感，所以Lucy在David面前是一个很放松的状态，这样就顺理成章带出后面的名场面“病床漂移”，对Lucy来说这种突然“疯”一下的举动更像是一种长期封闭压抑自己内心的一种宣泄，已经是一种完全放开的状态，简单说，玩儿起来了。而剧情设置妙的地方就在于，这里的视角回到David身上，Lucy这一瞬间在他面前爆发出来的这种恣意挥洒跳脱常理不受束缚的生命力，在这个压抑又残酷的社会里，在自己那个跌落到谷底毫无出路充满绝望的狗屎人生里，真就是一道如同精灵一样飞舞跳动的不断闪烁的霓虹之光洒进了无底深渊，又怎么不让少年怦然心动一眼万年呢？

而之后Lucy第二次扛着意识不清的David去找大夫，又是主动贴了钱，我想“善良”这个设定就不用再议了。这里还顺带引出了Lucy贯穿全剧的一句话，“我不要你死”，此时的动机是出于善良。这个时间点两人情感上确实没什么交集，但是David给Lucy的第一印象并不坏，就是个毫无心机不谙世事的毛头小子，而David这时候还跟所有追姑娘的傻小子一样想逞能表现自己，这里的“少年感”就刻画的很好。

l 相互了解

两人结伴回到Lucy家之后开始交谈，第一个有趣的细节在David表示不喜欢月球海报后，Lucy立刻愠怒起来，这个一方面是David无意间质疑了Lucy对于月球生活的情感寄托，触及了逆鳞；另一方面是在Lucy看来这就是阔少爷的何不食肉糜的居高临下的指责，所以格外不爽。但是David解释是因为修建月球基地死了很多人所以对这种符号化宣传反感，然后开始述说自己的身世，Lucy的态度立刻就软了下来，然后开始谈论梦想，解释相比月球她更觉得夜之城像是牢笼。注意这里就说明Lucy对David是丝毫不设防的状态，不仅不假思索就相信了David的解释还袒露心声，这其实已经算得上倾诉了，为后面一起分享珍藏的超梦月球漫步做了很好的铺垫。这里还有一个点，就是Lucy解开了一个误会，知道了David非但不是什么大少爷而是跟她一样被排斥到社会边缘的人，这种反转更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

然后就是名场面之二了。这里又有一层反转，就是David被超梦里月球神奇壮美的景色打动，跟Lucy很开心的玩了起来，这里是从质疑到接受认可Lucy梦想的一个反转，其实也是很正面地回应了Lucy的信任。在这时Lucy才真正开始袒露自己最深处的内心，一个怀揣着浪漫梦想只想逃离这个压抑绝望社会的阴影的少女，可以坐在陨石坑边上惬意地晃动双脚的少女。她压抑封闭自己太久了，在这一天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真正的梦想并回应她的情感的一个对象。这里就从一开始的好奇到同情又上了一个大台阶，那就是信任。

而在Maine他们到来开始审问David的过程中，Lucy的表现就有很多值得玩味的地方。首先是David两次看向Lucy的时候她没有正视他，第二次更是直接背过脸去。这里其实就是Lucy的心中有了歉疚，不敢面对David眼神里的质问。David全部接受了自己的倾诉，把信任毫无保留的给了自己，这样欺骗他真的好么？从这里开始就比较隐晦了，但是“我不想让你死”这个主旨的动机又变了，从善良变成了不舍和不忍。这么说的原因是，尽管Lucy清楚Maine不是滥杀之人，和Pila的对话其实威胁恐吓David成分居多，但还是旁敲侧击地说“要杀别在我家里”，潜台词就是“你们真要杀人我也没办法但我不同意”，而David打算展现自己驾驭斯安威斯坦能力的时候又立刻附和“你们会吃惊的”，就差“你们别真杀他”直接说出口了（。而David在面临生命威胁（在他自己看来）时爆发出的临危不惧和果决又让Lucy侧目（这里给Lucy盯着David的两个长镜头），这是她逐步认可David的开始，让她认识到David不光是个单纯的小屁孩，也有相当的勇气和决断力，为后面的感情发展埋了伏笔。而当一切结束David一言不发准备离开的时候，Lucy那一句也为你母亲致哀，其实说明了这时候她开始在乎David的看法和感受了，她怕失去David这个在夜之城再也找不出第二个的倾听者，但是那句“我说的梦想不是在骗你”却说不出口，“坏女人”开始进退失据了，伪装出来的外壳出现了根本性的动摇。

l 共事/逐步认可

从第一次出任务David就赶鸭子上架现学开车就会了斯安威斯坦和驾驶结合硬是把车开回来，加上凭着拼劲和天赋还有为他人着想的性格（当然还有寻求认同和成就感的成分）快速上手了佣兵工作并且融入了团队，其实已经让Lucy认可了David的能力，所以才会在月下天台的交谈中说“你会成为一个杰出的赛博朋克，大概吧”，但是她又排斥这件事情，因为她清楚David的这种性格在这种刀口舔血的行当里只会早早迎来死亡。这又回到我之前提到过的Lucy的主题，“我不想让你死”，所以Lucy才会在训练David的过程中一直保持距离和一直在劝退让David不要踏入这个行当。而Lucy伪装出的冷漠还有另一层，其实就是掩饰自己的不知所措。她之所以反感抗拒cp头子Maine的训练安排其实就是因为骗了David而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而面对David持续的一片赤诚的追求攻势她又不知该怎么回应，因为她自己都开始动摇，不知道是让David离开从此是路人却能保住性命还是接纳认可他能成为赛博朋克却早早地迎来死亡。蒙太奇片段中Lucy望着和团队打成一片的David若有所思的镜头应该思考的就是这个问题。而当跑步训练结束的那段，Lucy给出一个“等你能跑的比我快”的理由来搪塞，然而当David反问“我跑的比你快之后呢”的时候Lucy沉默地跑开了，她也不知道该再怎么拒绝David了，到这时候就差临门一脚了。而David看不懂这种女生的小心思，还以为Lucy莫名地疏远自己，而且在跟情感导师（）Maine探讨后想跟Lucy深谈一探究竟的想法就更加强烈了。此时条件都已经成熟，就差一个机会。

l 首次遭遇险情/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

在突遇赛博疯子袭击的时候David是懵掉的，他还没有做好熟识的人突然死亡的心理准备。但等他回过神来第一个要找的就是Lucy。而Lucy因为黑客攻击没完全奏效暴露位置被炮轰遇险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冲上去开枪，这时候母亲Gloria的脸和赛博疯子在David眼中重合，是因为David明白这一枪打出去，自己就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没法像母亲期望的那样，通过“正常”途径去进入公司，“登上荒坂塔的顶端”。但他还是没有犹豫地扣下扳机，因为要救Lucy。而Lucy看到这个第一时间冲过救自己还破天荒开枪的大男孩，不动情是不可能的，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有了可以寄托情感的人。而突然又出现的对准David头的枪口一下子让她惊慌到极点，刚确定了有可以托付的人瞬间又要失去了，不想让他死的那个人就要死去了，这一瞬间的六神无主方寸大乱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还好我们靠谱的老大哥及时补刀。而这时Lucy其实还没能从刚才的慌乱中恢复过来，直接挡开了Dorio的手。刚才的这一段波折无意间逼迫她直面了自己的心意，她不想失去David。回过神的Lucy立刻又得装起冷漠疏离的模样，她不能暴露软弱，她必须掩饰波涛汹涌的内心，这已经成了她过去颠沛流离的生活里练就的生存本能。然而其实Lucy内心明白，她已经离不开David，这最后一层窗户纸已经捅破了。

在David送Lucy到家门口的时候，这里可能是因为女孩子特有的羞涩还是矜持，Lucy还是希望David能主动，而David则是因为经历了这么大一个事件之后觉得也是个跟Lucy深谈的机会，所以还是顶着Lucy装出来的冷漠态度迟疑地提出了想谈谈的请求，被偷着乐的Lucy答应了。

这一段脉络梳理下来，这小两口在月下天台上看似跳脱逻辑的对话其实都能跟前面的情感发展过程相对应的，而且严丝合缝。Lucy说自己上月球的梦想不是骗人的，David说我无条件相信你，Lucy的第一个心结打开。接下来Lucy的第二个心结就是骗了David担心他心有芥蒂。其实这里Lucy已经开始像小女友一样，对David带一点任性，带一点撒娇的打情骂俏，直白一点翻译就是：“我仙人跳你是我不对，但你还真生气呀？有？还是没有？你看我说中了吧？”在这种小情侣式拌嘴的的过程中，Lucy面对David的第二个心结也就轻描淡写地揭过去了。紧接着的话题就来到Lucy最大的心结，“我不要你死”，“这样的人生不适合你”。到这里Lucy是压抑着自己的情感的，她是违着自己的本心把自己的关切挑明了说，在她看来David还有机会回头的，哪怕David就此离去，哪怕自己的心意落空，她也想让David避免走上毁灭之路。为了爱不顾自己，Lucy的这个角色设定就是在这立起来的。而David却没法在这里回应Lucy，因为他这点跟Lucy是一样的，愿意为了实现Lucy的梦想而不顾自己，所以他只能接过另一个话头，说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为什么我就不能当赛博朋克。David这话里的本意是他觉得跟Lucy一样都是被社会“主流”排斥的边缘人，然而让他有幸或者不幸言中的是，他们都是一样为了爱情毫无保留奋不顾身的人。而这里Lucy强调她和David不一样则是因为她自己的身世，她知道自己笼罩在荒坂的阴影之中可能永世不得脱身，“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而David这时候还有的选。她把手伸向脑后隐藏起来的深潜接口，其实是对于情感的压抑已经到达了极限，她几乎就要跟David坦白自己的一切。而不明就里的David以为自己说错话把天聊死了，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我发誓一定送你上月球”，这是独属于David Martinez这个把实现别人梦想当做自己梦想的人的告白。这时背景歌曲《Little Stranger》的歌词是“I was a lair, I was not worth being trusted. ”天真的少年怀着满腔的赤诚说出了一句谎言。而这句话，是自从Lucy有了逃离荒坂逃离这个疯狂绝望的社会这个梦想以来不知道多少年第一次听到的。情感再也压抑不住喷薄而出，Lucy吻上了David，也说出了独属于自己的告白，“我不要你死。”他们终于来了独属于他们二人的月球乐园，既不是那个消费主义符号化的超梦虚像，也不是那个被资本构建的景点，而是脱离了夜之城脱离了尘世的心灵归宿。

二、 从第六集说开去

l 被迫迎来终点的Maine

虽然与David走的道路不同，但Maine的结局对于David是有预示性的。动画这里用了大量蒙太奇和意识流的画面表现与精神病发作的背景结合可以说是神来之笔，但是象征性的表达的隐晦叙事也会造成千人千面的不同解读，我这里只谈我个人的理解。幻境中曾经瘦弱的Maine奔跑在荒漠中的公路上，尽管骄阳似火饥渴难耐疲惫不堪，但至少还有路可走，还有前进的方向。那么这条路是哪来的？其实答案就在远处的模糊城市剪影和背景音的广播里。作为千千万万被夜之城的光鲜外表，“自由之都”，“逐梦之城”，吸引而来寻求机遇心怀梦想的人们中的一员，Maine跨越了不知多少艰辛和生死，不但没有被这座吃人的城市吞噬还闯出了一片天地成为小有名气的佣兵头领，对于力量的追求是不可或缺的，甚至说是最基本的需求，不然曾经羸弱的Maine别说什么事业了，都难以存活下来，而力量的升级源于加装更强大的义体。然而在Maine已经投入了这么大的沉没成本赌上了一切之后，这个循环要被迫停止了，因为赛博精神病已经找了上来，这里就是极限，就是边缘，已经无路可走了。就算Maine表面上再怎么否认，其实他的内心都清楚他已经被迫要停下来，要止步不前了，倒不如说他用否定和暴躁愤怒来掩饰内心的焦虑和失落。而断掉的路尽头又是什么？空旷无垠的沙漠，一片虚无。他赌上一切跨越无数生死拼搏半生换来的是什么？梦想实现了吗？或者说曾经支撑着他的梦想到底是什么？隐约意识到不管是自己追逐的梦想还是曾经的付出都是一滩泡影的时候，Maine的精神支柱开始垮塌，这是生存意义危机，是对自我存在价值的根本否定，向赛博精神病滑落的结局已经注定，这与后面David面临的困境是一样的。

所以最后在已经生无可恋，面临全面精神崩溃边缘的Maine向着不知是幻觉还是现实里的David说“快跑起来吧”，并不是托付什么梦想，他已经坦然接受了自己的结局，只是希望David继续活下去，在自己的人生路上寻找自己的生存意义。而注定了悲剧结局的是，David理解不到这一层意思，他不仅失去了如师如友如兄如父的Maine大哥，而且直到最后也没有得到认可，这是从失去母亲之后又一次的心理创伤，也加深了他对于力量追求的执念，在自我毁灭的路上越陷越深。

l David和Lucy的心理创伤

有不少人不明白David为什么不能停下往身上加装义体和Lucy为什么一直执着应对荒坂的追查，为什么他们不能放下执念。这个其实可以从社会层面和个人性格因素方面去讲，但我认为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很多人没谈过，就是构成他们偏执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个人经历造成的心理创伤。先说David，他在继承Maine的梦想保住佣兵团队的存续一路向上成为传奇出人头地之前，经历的两次重大心理创伤事件，分别是母亲Gloria的死和大哥Maine的死。这两场事件之中以David视角来看他最大的遗憾是什么？那就是无能为力。这个勉强自己也要把不属于自己的担子硬扛起来的善良少年，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亲近的人逝去而无能为力。尤其是在他拼命强撑只想得到Maine的认可的时候，却被Maine温柔地阻止了，“现在的你还办不到”。这时候David会有多失落，又会有多痛恨无力的自己呢？后面David在坠落中被Lucy从赛博精神病的边缘拉回来的时候，他对Lucy说的是“我没能守护妈妈和Maine”，而不是“我没能实现他们的梦想”。他执念的根源是要硬抗起别人梦想，要守护在乎的人的生命，他就没办法做回从前无力的自己，只能认准加装义体不断变强的道路。

而Lucy这边，自然是对于荒坂的恐惧。试想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被荒坂拘禁灌输不属于自己的梦想，强迫进行高强度的训练，然后赶进危机四伏的旧网。身边的同伴以难以理解的方式死去，自己也是在流窜AI的攻击下九死一生，最后不得不破釜沉舟下死手杀人拼尽全力才能逃跑，而逃出去又怎样呢？到处都是公司统治社会的绝望景象。这就是Lucy的童年，一生挥之不去的阴影。所以她才会在Kiwi被误伤之后要顶替的时候强烈拒绝，身体也止不住地发抖。好不容易能在夜之城销声匿迹，而这时候要再去惹起荒坂的注意，这对她来说是无法跨越的恐惧。然而这时候David出现在门口提醒了她，她找到了自己的所珍视的人，独属于自己的“月球”，她要陪着他走下去，尽管可能是徒劳挣扎，尽管希望渺茫，她也要尽自己所能将David从注定毁灭的结局中拯救出来，那么她就需要去跨越这份恐惧。她在走廊里揪着David的衣领，发泄着自己的恐惧、焦虑和压力，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暴露给David，但同时她又说，只要David的一句话，只要David给予情感上的支持，她就可以去克服自己的心魔。这时候David也知道Lucy的这份沉重的压力他是没做好准备承担的，所以一开始想拒绝，但是看着急需自己支撑的Lucy，他还是选择了硬扛下来，跟Lucy说“你能做到”。其实David自己现在还在因为刚才被因为焦虑陷入躁郁性情大变的Maine的否定，自己还在因为缺失认同感的打击中动摇，但他最后还是为了Lucy硬扛。而等到了David这句话的Lucy不再为自己而恐惧，她有了更重要的东西去守护，她已经奋不顾身。

l 危机加深

这个晚上发生的危机其实是一场多米诺骨牌效应，并不能说责任都落在哪个人的身上。但剧情设置和叙事手法构成的一个叙事陷阱让观众的着眼点聚焦在行为看起来最反常的David身上（从上帝视角看观众都知道Maine赛博精神病发作而会去“体谅”他）。倒下第一张骨牌自然是Maine的精神病症状发作，打伤了Kiwi导致临阵换将倒是次要的，主要是队长的状态不稳定失去领导核心作用给整个团队的士气和情绪蒙上了阴影，而失控的情绪更是从根本上打击了David的积极性。他刚刚好不容易在团队里找到的认同感和归属感遭到严重打击，所以他才看到Lucy抗拒接替Kiwi潜入田中大脑的时候说出不如回家这种丧气话。综上David被田中的满口胡话唬住没能及时打镇静剂这个看起来降智的情节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第一当然是David涉世未深又本性善良，没能识破田中的花言巧语做出果断决定；第二就是恰巧赶在David对团队产生归属感危机的时候田中嘴上认可了David并给出了另一种出路；最后就是田中给的这个出路刚好瞎猫撞死耗子地击中了David的最大软肋，回归“正常”的生活，进入荒坂公司发挥才能，这不就是母亲的梦想么？这个David本以为不可能所以不得不舍弃的母亲的梦想却难以走出其阴影的创伤看起来有了解决的可能。所以David在这里犹豫非但不是强行降智而且可以说非常真实合理的。然而David这一犹豫却阴差阳错地影响了Lucy的决定。由于察觉到田中苏醒，正在深潜的Lucy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情况，她担心是不是David发生了意外，所以就陷入了一种焦躁的状态。而在发现David是义体金刚的适选者的时候，儿时被荒坂当耗材的经历让本来就心绪不宁着急结束深潜的Lucy横下一条心，本来还是模糊的目的，即去守护David这件事的目标一下子清晰起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David经历相似的命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毁坏了所有数据还炸了田中的脑子。而她这种关心则乱下的一时冲动造成了灾难性的后果。有钱人之所以从来不忌惮中下层社会的犯罪乱象，是因为整个社会的安保资源都是向他们极度倾斜集中的，无论是现实中的美国还是这个赛博朋克世界中的美国。不论是创伤小组还是NCPD都是在干扰器失灵之后光速杀到，David还能带着Lucy开着斯安威斯坦快速逃跑，而不知道田中已经失去价值任务其实已经失败的Maine和Dorio只能带着还剩半口气的田中且战且退。这时候在车上刚醒过来的Lucy一听David说田中还活着一下就慌了，Maine要是真带着活着的田中逃出来，她一咬牙做出这种形同背叛的事就白干了，她也不想让Maine和Dorio死，可是为了David她已经顾不上了，这项原罪也是她之后一直跟David隐瞒的重要原因之一。她只能尽量委婉地想尽理由劝David跟她一起逃走，但是这种关心反而因为David这时候的心态起了反效果。一是以David性格他肯定是没法抛下Maine和Dorio不管的；二是他现在承受了太多的压力，包括刚才因为自己导致的事态恶化而产生的负罪感，还有受到Maine否定产生的失落感，加上刚才Lucy其实无意间在话里话外否定的他的能力：“NCPD和创伤小组包围了他们你救不了的”（这个Lucy客观上是没错的，只是David这时候心理承受能力已经到达极限，主观上接受不了）。而就算是这样，David也不想再给Lucy压力了，刚才因为他的犹豫已经让Lucy陷入过危险了，他心里肯定也是过意不去的，只能淡淡地“埋怨”了一句，“我想你也不会跟我说你能办到吧”，然后就开斯安威斯坦飞身去救Maine。Lucy是万没想到自己的话完全起了反效果，只能懊恼的拳砸了车子一下。

局面发展到这一步的时候其实已经不是David一个人能挽救的了，他其实也知道自己没有办法，但他又不会放弃去救Maine，只能固执地一厢情愿认为和Maine汇合就有办法逃走，就能得到Maine的认可。这种执念让他没法接受Lucy告诉他的现实：Maine已经变成赛博精神病，暴恐机动队即将到来。死神即将到来。

三、“谜语人”和“分手”

我想对于很多观众来说后期最让观众意难平的剧情莫过于David和Lucy情感波折，以及为什么Lucy非得当“谜语人”，“明明说出来就好了”。

这里当然可以说Lucy是偏执的，她因为心理创伤的原因而始终将解决荒坂的威胁摆在第一顺位，一直偏执的认为只要先摆脱了荒坂，她退出团队独自行动而跟David产生的嫌隙以及David过度加装义体过度消耗自己的问题都有余裕去解决。但能说Lucy的这种想法就是单纯的被害妄想么？如果说Lucy是偏执的话，那荒坂反情报部这些公司的猎犬就是偏执狂。数据已经被损毁，田中的脑子被摔成一团浆糊的前提下，他们依旧想办法恢复了大部分数据，如果不是Lucy多留了一手把有关David的数据销毁得更彻底，David的好日子早就到头了。而且从这一点进一步思考，面对这样阴魂不散的荒坂，尽管Lucy已经很好的掩盖了自己的踪迹，以至于连反情报部都放弃了单靠黑客进行网络追查，Lucy还是在铤而走险为David挡枪，把荒坂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这是以前笼罩在对于荒坂的恐惧之中的Lucy绝无可能做到的。她已经为了爱奋不顾身，去以身犯险，去背负着罪孽，去让双手沾满鲜血。其实Lucy这种反抗也已经做到了传奇的程度，只是“传奇”在公司面前也不过是蝼蚁。就算玩黑客技术玩不过，公司能掌握的资源也远超过了Lucy的个人能力所能抗衡，只是玩玩盘外招，Lucy的一切努力和付出全部都付诸东流。这是某些人说的“扁平化符号化成为‘骑士救公主’的俗套故事里的‘公主’，一个‘战利品奖杯’”么？我的观点恰恰相反，这是Lucy这个角色塑造的高杆之处，不像Rebecca那样可以直来直去能直观表达感情能符合观众的情绪释放，Lucy的角色塑造牺牲了讨好观众而保留了完整的角色弧光，她为了守护David，也硬扛起自己根本承担不起的重担，而且走的还是暗线不能和David坦白。她的暗线剧情其实是和David的明线交相呼应的，都是小人物在公司巨构的压迫下退无可退绝望反抗最后被碾为齑粉的悲剧。在夜之城郊外星空下的交心时，Lucy对David说过两句话，“你还是一直没变，为了他人的梦想而活”“而现在我也能体会这种心情”。她和David因为误会在情感上拉远了距离，却在灵魂上更为贴近了，这正是后期Lucy角色转变上的醍醐味。

而另一方面，Lucy跟David坦白了就能解决问题避免悲剧了么？这其实还是观众的一种美好愿望罢了。都且不论这个吃人的赛博朋克社会的残酷性和David的性格原因和心理创伤造成的自毁倾向，光是背叛了团队间接导致了Maine和Dorio的死亡就会让Lucy没法开口，她太清楚Maine在David心中的地位了，她怕说明了真相会让自己失去David。再退一步讲，就算David能体谅Lucy的苦衷，以他的性格也会把这一切扛在自己身上，毕竟Lucy也是为了他才这么做，这只会进一步增加他的精神负担。最重要的是，真知道真相之后，David为了守护Lucy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展开与荒坂的正面对抗，要么跟荒坂妥协只为换Lucy一条生路，正好对应了2077游戏本体的两种结局“我以烈火化残躯”和“恶魔”，无论哪个都只会加速David的毁灭。

而David为什么在和Lucy起争执的时候提出要“分手”呢？因为David这时已经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了。Lucy在出义体诊所之前鄙夷地看了黑医一眼，她认为黑医不过就是在夸大其词，或者说她不愿意去相信David就此要滑向赛博精神病的深渊无法挽回。而David清楚，他清楚那是看起来带点疯癫又黑心的黑医的临终关怀。其实因为Lucy的隐瞒，在David看来她可能只是因为Maine和Dorio的死心灰意冷而退出佣兵行当，终日在深潜中进行逃避，而且Lucy也没有拒绝要回归，只要自己再等等就好。然而此时他已经没有时间了，他不得已跟Lucy坦白自己误杀了跟母亲相仿的无辜职员，向她坦陈自己内心的压力、痛苦和负罪感，但是他隐瞒了自己的赛博精神病的症状，因为他还没准备好该怎么和Lucy说自己已经时日无多。他本以为向Lucy倾诉之后她就能回心转意归队跟他一起工作，有了爱人的支撑也许自己还能多坚持一段时间。而Lucy却在这时又一次拒绝了他，而且还是不肯说明理由。得到Lucy这样的回应David肯定是吃惊和难过的，他觉得这样都不能挽回Lucy，也许也是一个机会，她有了比自己更重要的事情，那也就此提出分手，也许自己的死就不会让Lucy太难过。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而Lucy到这时还瞒着David除了前面提到偏执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在她看来她差一点点就要成功了，只要干掉最后一个荒坂黑客（其实是诱饵）就能让荒坂断了线索暂时放弃，然后回去跟David坦白一切，到时候他们就能摆脱荒坂着手解决其他问题。其实从黑客的职业角度来看，Lucy的判断是没错的，反情报部自己都放弃放弃网络追查了，只是她没想到人家耍赖开始玩盘外招了。她也察觉到了David的焦虑，过度加装义体造成的精神消耗她全看在眼里，她只是因为偏执和侥幸心理，觉得只要再收个尾就能摆脱荒坂，她也就能有个交代，然后就能回应David请求，为接下来两人的共同生活解决问题打好前提。这时的BGM唱到了与歌曲标题同名的歌词，Where did your love go?他们之间的爱就此离去消失了么？并没有，而是在命运的捉弄和这个残酷社会的重压下错过彼此。

David提出分手Lucy是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因为她不知道David因为死亡临近而产生的焦虑与失落，大惊失色的她其实当场就准备和David坦白的，然而命运没有给她这个机会，陷入动摇和焦躁的Lucy被Faraday和Kiwi轻而易举地算计了。

所以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David第二天没等到Lucy还是接下了Faraday的委托。Faraday只是为了放饵而开出高价案子，而这对David正好，当成了最后一单去做。时日无多的自己已经没有了实现母亲期待和大哥梦想的可能，至少干完最后一大票，对团队和Lucy都有交代。David最后看向了与母亲的合照和母亲的骨灰瓮一眼，也是一种诀别。

四、终局

在任务开始之前David才会拜托Rebecca帮自己注射抑制剂，那个谁都想守护谁的担子都往自己身上揽，不停的用自己是特别的来自我麻痹拼命逞强的少年到底是已经到达了极限。说他利用了Rebecca的感情也好，他实在是撑不下去了，只有Rebecca可以依靠这句话满溢着辛酸与无奈。Rebecca生气肯定是有的，但她更多是眼看着David跨过边缘向疯狂和死亡滑落的痛心。死亡的觉悟Rebecca早就有了，可最让她难过的是不得不接受这个对他怀有不知是恋情亲情还是战友情的男人即将陨灭的现实，即便前方是地狱，她也会陪伴到最后，她确实是David最后能依靠的对象。其实这里就还能解决一个问题，就是David不是不懂Lucy的愿望是不要他死，在郊外星空下谈心的时候，Lucy担心地说“我只是怕你会…”没等她话说完David就轻轻抱住了她。他是明白的，只是到了这一步他已经没有办法了，他到极限了，只能不断地割舍。母亲的愿望他早就实现不了了，而Maine的梦想太过遥远，他也完成不了了，Lucy不想让他死，可他自知时日无多，要保护团队的存续，他要去救Lucy就需要团队的支持才能杀到荒坂塔，不得不让战友们身陷险境。他舍弃了他一直硬扛着不肯放下的重担，燃烧了自己的一切，才能做到自己最后一点能做到的，救下Lucy，实现自己的诺言。就跟赛博精神病发作时的Maine在幻境中的自我是从先瘦弱的模样，在疯狂与清醒边缘徘徊的David的幻境中，他还是那个失去了母亲，徘徊在夜之城街头迷茫无措的少年，这是他一生无法抹平的伤痛。当初那一抹照入这片无底深渊的白月光拯救了他，对于爱情的追寻给了他重新开始生活的动力，现在换他来拯救她了。站在荒坂塔顶，那句妈妈你看到了么我终于站到了荒坂打塔的顶端，一半是自嘲，一半是自我安慰。这一次，David Martinez不是为了没有力量的自怨自艾自我折磨，也不是为了求得认可，而是第一次彻底贯彻自己的意志，为了救下心爱的人燃尽自己所剩无几的一切。

Lucy的月下一吻创造了奇迹，David恢复了清醒。赛博精神病的根源并不是义体，是这个病态的控制论资本主义社会将一切社会关系都扭曲成利益交换，而人作为社会关系的总和则不可避免的被物化，去人性化。肢体，脏器，情感，记忆，观点，喜好，人之所以能称为人的一切，主观的客观的精神的物质的都能封装好打上标签待价而沽，机械义体只不过是这种病态的直观表征。而爱情，说俗套也好小家子气也好庸俗也好符号化景观化也好，这种不计较得失甘愿为彼此牺牲付出的情感联系是构成人性的基本要素之一，这是本质问题，怎么看待是技术问题。这种人性胜过物化的故事，至少在我看来其意义已经不仅仅局限于俗套的爱情故事。

David与Lucy在月下坠落中互诉衷肠，所有的隔阂与误会都在此时烟消云散，这对苦命的恋人终于能毫不保留地相互坦露心声，却也是最后的诀别。

油尽灯枯身负重伤的David根本不可能是重锤的对手，甚至都没办法进行一场战斗而被单纯碾压，但还是耗尽最后的力气保护了Lucy的生命。他没能守护母亲Maine和Rebecca的生命，但他最终还是守护住了爱人的生命，一生放不下的执念在这一刻终于能放下了，面对重锤的认可他已经满不在乎了。David Martinez，跨过了丧失人性的边缘而最后保留住了自己人性的传奇，带着释然的微笑迎接死亡的降临。

“抱歉，不能陪你一起上月球了”，最后也是最深情的告白。抱歉实在没法完成陪你一起走下去的梦想，但我依然是那个在月下向你许下约定的少年，一直没有改变。

如果还觉得“去人性化”这个概念抽象，那就记住Lucy没法流泪的双眼吧。因为黑客义眼改造，Lucy失去了哭泣的能力，脸上的泪痕眼妆是Faraday家的泳池水冲刷出来的。无论是看到已经装上义体金刚不顾一切赶来救自己的David时，在月下坠落互诉衷肠时，在车上意识到要和David阴阳永隔时，在月球表面追忆David轻声呜咽时，无论声音带着哭腔，无论眉目如何扭曲，Lucy无法流出一滴眼泪。荒诞，残酷而又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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